10月底的北京,秋风潇潇。神经内科病房里,忙碌的夜班查房暂告一段落。终于可以抽空复习整理下近5年的病理资料了!此时,眼前不禁浮现出一对可敬的老人形象……
“每年的清明时节,天都灰蒙蒙的,伴随着心情的阴郁,我在脑海中逐个祭奠已离我们远去的亲人、朋友。今年有我敬重的一对老人!我平时基本脸盲,但我清晰记得他们沉静温和的笑脸,我相信有我们的思念,他们会在另一个空间美好地存在!”
这是今年清明节我给患者女儿的微信,相隔5年,一对老人先后在身后毫无保留地捐献了自己的一切供科学研究。
10年前初识梁老先生,那时老先生70岁,确诊为连枷臂综合症(运动神经元病的一个特殊亚型)已有4年时间,双上肢完全瘫痪,坐在轮椅上,带着无创呼吸机辅助呼吸,因吞咽困难住院准备行经皮胃造瘘术。 这是一个痛苦的疾病,患者神志智能始终完好,全身肌肉却一块块萎缩,所以,又称“渐冻症”,物理学家霍金是这个疾病的著名病人之一。
我们科由于康教授、樊教授20余年的潜心研究,已经成为国内最大的运动神经元病临床诊疗和科研中心,这个发病率十万分之二至四的罕见病,在我们的日常工作中并不罕见,我的每个门诊单元几乎都会遇到这样的病人,对于病人和家属得知病情后的各种反应也已处变不惊。
看到老先生时我略感惊讶,重病中的老人没有一丝怨愤、悲观的情绪,老人仍能讲话,待人热情周到,彬彬有礼,而且儒雅从容,有长者之范,学者之风。后来,我们科一直坚持运动神经元病公益活动的王丽平大夫向我介绍,老先生已经在樊教授门诊确诊治疗,对樊教授和王大夫非常信任和尊敬,在几年的就诊交流中,成为运动神经元病病人和家属的精神楷模。在每一年的“世界运动神经元病日”的活动中,都会尽己之所能,帮助其他病友和家属。并且,曾多次表达身后捐献一切继续为运动神经元病科学研究尽一份力的愿望。
时间一天天过去。
5年前,老先生安静离世,家属遵照老先生的遗愿,签署了捐献协议。2011年8月26日,我毕业多年后,第一次走进北医病理解剖室。老先生似乎安然入睡,头发纹丝不乱,面容整洁,皮肤没有一点压红,从一个患者可以看到一个家庭的整体风貌。整个“手术”过程中,我不能看老先生的脸,只要看到,就会走神儿,就会想起老先生声如洪钟,谈吐风趣的一个个画面…… 老先生的家人低调朴实,只在三院的太平间进行了简单的告别仪式,我们科在樊教授的带领下,身穿白大衣去向老先生告别,王大夫一直送老先生至八宝山,老先生的女儿、老伴一直拉着王大夫的手,向前来吊唁的亲属、朋友、同事介绍这是老先生的主治医生,能有这么多医生怀念老先生是全家人的荣幸。
其实,能够得到患者和家属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尊重,更是我们作为一名医生的荣耀。今年元旦前后,突然接到王丽平大夫的电话,梁老先生的老伴周阿姨病危,在宽街中医院住院抢救。我和王大夫先后赶往会诊。周阿姨已经昏迷,多脏器功能衰竭,病情危重复杂,逆转的希望渺茫。后来,我们将周阿姨接回了三院,在呼吸重症病房继续治疗。面对疾病,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我们也会尽百分之百的努力。 经过大家的精心治疗,周阿姨的病情一度好转,但最终我们没能留住这位可敬的老人,老人于2月底离开了。她的女儿和儿子在沟通中表达了周阿姨和他们的愿望:捐献遗体供科学研究。
再次走进北医病理楼,环境已经相当熟悉,但心境一如既往地无法平和。突然,“扑通”一声,在安静得仿佛能听到心跳声的病理室有如一声巨响,站在我旁边的一个年轻实习医生毫无征兆地倒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 看到他脸色惨白地被搀扶出去,我想,他也许从此会有心理阴影,也许,从此,不敢再走进来……然而,结果不是这样的,内心坚强的小男生短暂休息后,又恭敬地走进来,站在我的身边,学习着后续的过程……这也许就是每一位医生的成长必经之路吧,我们都曾有过恐惧,有过身心反应……只有热爱和勇气才能支撑我们走过每一次历练和煎熬。
每一位患者的诊治,直到最终的确诊金标准——病理诊断,都凝聚了一个团队许许多多医生的心血和信念,从初出茅庐的青年医生,到德高望重的专家教授……我们面对每一个患者时都诚惶诚恐,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懈怠。我们神经内科很多医护人员都自发前往周阿姨的告别仪式,樊教授专程从外地赶回,王大夫再次陪同家属前往八宝山。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无需言语,用纯净的真心、充满温度的眼神、默默的陪伴构筑了精神的高贵。“我父母都是善良且不守旧的人,活着的时候总是为别人着想,过世后也希望能有所贡献,可以让其他人因为他们而受益。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信任你们,知道你们一直认真努力地尽医生的本分和职责。像你们这样的医生,如果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责无旁贷。”这是患者女儿与我的通信。患者和家属很伟大,每当想起他们,我的眼睛都会湿润。
由于疾病,我们与患者及家属在茫茫人海中相逢。由于共同对抗疾病,我们之间成为挚友,相互温暖,相互扶持。彼此毫无保留的信任,这一切是我们继续努力当一名好医生的动力,这一切已经是我们得到的最高奖赏,是我们作为一名医生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