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们送走了一位患者。没有想到的是，他的爱人会在他离世后还给我们送来了感谢信，并为我们全体医师读了这封信，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第一次见面是去年11月，老沈单独来到我的诊室，完善了相应检查，明确是肝癌，而且有门脉癌栓，已到晚期。他没带家属，告知坏消息是我常做的功课，对于渴望知道真实情况的病人，我会平和、真诚地告诉他实情并给予适当的希望，介绍他去普通外科、介入血管外科、肿瘤科会诊。老沈表现得很淡定从容，没有一些肿瘤病人常有的恐惧愤怒。他走访了一些医院，经过自己的判断选择后，决定去美国妹妹那里接受“葛森疗法”，我们笑着相约等他回国再聊。

今年初，他回国了，人瘦得皮包骨，我和他聊家常，聊疾病和治疗的方法，只有几面之缘，却感觉已经很熟悉。大年三十，老沈在爱人的陪伴下又来到诊室，要求住院，这次他表现出一点焦虑，我为他急查了生化和B超，发现各项指标基本正常。我和他的谈话一直都是开诚布公的，就对他说：“老沈，这可能是你在家和亲人过的最后一个春节了，各项指标还好，先给你开些药，节后有需要再来门诊。看到指标正常，他也就心安回家了。

大年初八，老沈又来到门诊，要求住院、利尿缓解腹水、补充白蛋白支持治疗，还提到生物靶向治疗、肝移植等等的可能性。我感觉再坚强的人，在死神脚步临近的时候也渴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们约定病情平稳的话，治疗一周可以出院。住院期间，林大夫、小蔡、护士长和每一位医护人员都为了他跑前跑后，给他希望和温暖，在点滴小事中付出了真心和所能做到的帮助和安慰，对于他想做的各种尝试，做了最大程度的允许。

消化道出血是比较突然的。住院医师蔡莹大夫说她对每一个医疗过程会像放电影一样反复回放，积极胃镜或者三腔管是否是更佳的选择，自己哪些还做得不够好，是否问心无愧。我和其他医生也何尝不是如此。我从心里感恩我们整个医护团队为患者所做的一切努力。

我做的是和老沈爱人谈放弃有创治疗，让老沈18岁的儿子快来医院。我知道他爱人对放弃治疗有深深内疚感，看着那双泪眼，我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并说“我爱你”，那一刻我只希望我眼前的这个人好，只想把我内心的力量传递给她。

后来，他的家人陆续来了，我看到他儿子端着有血污的盆半蹲在父亲床边的情景，被深深地感动着。有一个片刻，我一个人在老沈身旁，他虽然不能说话，眼睛还稍微能动而有光泽，我抚摸他的手，轻声说：“我们是一道光，来自宇宙，来到地球，把温暖、幸福、喜悦传递给所爱的人，现在你要回到宇宙，回到我们的源头，你还会回来，幻化成任何一种形式，继续把光、把温暖、幸福、喜悦传递给你爱的人和你爱的一切。”第二天老沈走了，一个人的时候我为他流了泪。但当我看到阳光时，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3月17日，意外收到老沈爱人亲自送来的感谢信。她细心地打印了两份，分别给医生和护士。并在医生办公室为全体医师深情地读信。当时我在出诊，她还亲自到诊室让我看信，主动和我拥抱，这份真情深深感动着我。她说，老沈是在亲人朋友的爱与祝福中离开，走得很幸福；葬礼那天，许多四五十岁男人为他痛哭，他是幸福的。我说：“他是幸福的，你大哭一场吧，哭完就幸福快乐地生活。”她说：“我已经哭过了，我是幸福的。”

每日的工作繁忙，老沈的故事渐渐淡忘，收到这份感谢信也只是日常生活的插曲。老沈对生命的坦然和勇气，以及他们一家人都让我深深感动和尊敬。

还记得10年前，我在急诊转科时看到生命垂危病人无助、无奈、恐惧、渴望的眼神，如何让病人死得有尊严，是我一直想努力做到的。今天读了信里的字字句句，我知道，我们努力在工作中给生者和逝者爱与关怀，我们付出的真心、真情、理解、尊重、支持和无条件的爱，患者和家属收到了，一句发自内心的“我爱你们！”，是爱的流动。（感染疾病科李晓光）

附：感谢信

尊敬的北医三院感染疾病科门诊及病房所有大夫和护士们，你们好！

我爱人在3月4日入住三院感染疾病科病房，进行肝癌引起的腹水治疗，后因消化道突然出血不幸于13日早晨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在治疗和最后的抢救过程中，你们认真专业的工作精神和宅心仁厚的人文关怀带给我爱人和我们全家的不仅是信任、尊重，还有发自内心的感激。

我不能忘记李大夫的坦率和真诚，不能忘记她给我的拥抱，更不能忘记她在我爱人耳边的祝福；我不能忘记蔡大夫俏皮的笑容和安慰的话语，不能忘记她一次次耐心地检查和联系会诊，更不能忘记她对我们的理解和尊重；我不能忘记几位夜班大夫一次次认真地查房，不能忘记小个子大夫无言递过来的纸巾，更不能忘记眼镜大夫扶着我肩头望向我的泪眼。我当然也不会忘记所有护士们一次次专业的护理，不会忘记她们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帮我们存取药物和针剂，更不会忘记她们在我爱人生命的最后一个小时，依然在认真记录我爱人的生命体征数据。

你们用自己的言行告诉了我们，我们从来没有被抛弃过，你们始终都和我们在一起。可以说，正是因为你们的努力，让我们从始至终都保持了生的希望，都感受到了爱和关怀。也正是由于你们的努力，我爱人才能满怀尊严离开我们，走向永恒。

你们中的好几位都曾在我最孤单、痛苦和困难时拥抱过我，对我说：你很棒，我爱你。现在，请接受我，以一个逝者亲人的身份，发自内心地说一句：我爱你们！谢谢！

感染疾病科 李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