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本就是我们感染科最繁忙的季节,但是连续经过两年流感大爆发的洗礼,我们对这种繁忙的工作已经习以为常了,面对一天三百多的急诊量,我们也可以淡定的应对。不过今年过年早,眼看着春节近了,周围高校的学生们陆续放假离校,我们的急诊量也逐渐下降,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打算过个平安年了。
身为感染科大夫,我们对传染病有着格外的关注和敏锐的嗅觉,大家在谈论春节排班和出游话题的同时,也谈论着关于武汉聚集性肺炎的话题,冠状病毒?我们立刻想到SARS和MERS,难道还要来一次WURS(非专业词汇,同事间戏称,武汉呼吸综合征 Wuhan Respiratory Syndrome)?即使这个病可防可控,身在排查传染病一线的我们都默默的加强了防护,外科口罩换成了N95,压箱底的猴服又被摆在了更衣柜里。事实证明,我们的应对是正确的。在武汉被定为疫区,北京出现确诊病例的第二天,我们就接诊了一位来自武汉的很不典型的疑似病例,首次启动了我院的筛查流程,居然一击即中,病人随即被确诊。当确诊病例就躺在我们的病房里时,科室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我们知道,疫情来了,战斗来了,这个春节将会不一样。
虽然紧张,但不慌乱。发热急诊医生穿上全套装备,自己走路说话都不适应,但为了不让病人害怕,接诊的时候格外温柔,更细致的解释病情,只为患者打消顾虑。病房医生把住院病人提前开出院以腾空隔离病房,对出院病人百般叮嘱,详细指导院外的序贯治疗,只为保证患者的医疗安全。为了应对可能的疫情,主任宣布全部人员取消春节假期,全体备班,科室人员一片沸腾,怨声载道,高价抢的火车票呀,好不容易订的酒店呀,筹划了好久的出游计划呀,冬天来临前就约好的饭局呀,全都泡汤了……可是大家嘴里说着怨言,手头都毫不犹豫的解除了所有的预订。不少医生都默默的把爱人和孩子送走,为后续的战斗解除后顾之忧,这个春节注定是要在医院度过的了。
年二十九,春节假期前一天,乔院长带着院里各部门领导来我们科慰问,作为我们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科室人员,这真是难得的与院长面对面的机会。我们诉说了不少困难、担心和不安,我们怕传染给家人,我们担心无力应对疫情的爆发……,感谢院领导们不计较我们的小家子气,他们把当年战SARS的经验传授给我们,给我们安慰,给我们保证,给我们支持,让我们能够安心的工作。在后来的日子,那天的慰问俨然成了动员誓师大会,大家明确了感染科医生的责任,加强了战胜疫情的信心;也是在后来的日子,院里给了我们最大的帮助和关怀,实现了他们所有的诺言。更是在这后来所有的日子,我们科的医务人员即使有困难、有担心,但绝没有畏惧,绝没有退缩,每天每个班每个人,都义无反顾的冲进隔离区,去面对每一个可能的传染病患者。
年三十,武汉封城,我们的“战疫”也正式打响。科室有同志发烧了,内科也派了支援的同事,有武汉流行病学史的人要单独接诊,这意味着春节的班次要重新调整。年夜饭,家人举杯庆祝的时候,我却举着手机躲在角落里和同事商量着排班。别人不睡觉守岁,我们不睡觉是要等排班表好知道明天上不上班,晚上22:38分和排班表同时收到的还有排班同事的歉意和红包,她为排班表的姗姗来迟致歉,她为不能给大家排休而致歉,而谁又知道,这个负责排班的同事已经在隔离区值了一天的白班,晚上怕回家传染孩子,独自一人过年呢。
大年初一我白班,一大早上班,路上难得的空旷,早早的便到了医院。走进我们独立的感染科小楼,居然有点陌生的感觉,走了千百遍的楼道突然不敢轻易的进去了,因为那是污染区,我必须穿上全套的装备才能进去;每天进进出出的病房变成了隔离区,接诊和留观疑似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患者,就算穿上全套装备进去,也要小心翼翼的不能乱摸乱动。
我一层一层的穿着防护装备,就好像套上了感染科医生一分又一分的责任,为应对公共卫生事件而存在,为守护医院大后方而工作。遥想17年前,那年我大学毕业,SARS疫情爆发,我还在三院实习,为了保护我们这些学生,学校把我们集中到博士苑公寓隔离,不用再进院实习,也没有考试,我和同学们一起度过了大学最后的也是最悠闲、快乐的时光。年轻的我们还不懂得疫情的可怕,我看到平常给我们带教的老师、师兄师姐们一波波的进入发热门诊,进入SARS病房,成为了我心目中的英雄,他们被歌颂、被赞美,我甚至有点羡慕,遗憾自己不能成为其中的一员。当年7月,内科那些抗SARS的英雄们终于凯旋,他们要隔离、要轮休,病房要开张,我作为留校的住院医就被早早的召回医院工作了,那时我还没有参加毕业典礼,还没有吃完散伙饭,还没有参加入职培训,我的毕业旅行因此成为了终生的遗憾,但我无怨无悔,因为这是我在那场“战疫”中仅有的付出和骄傲的回忆。后来的日子,我成了一名感染科医生,干着最平凡的临床工作,无需太多的激情。直到大年初一的早上,我戴上口罩,穿上猴服,套上隔离衣,不是考试,不是演习,而是走进隔离病房,面对一个所知不多的新发传染病,我要识别出可疑病人,避免他们在社区和院内的进一步传播;我要安抚焦虑的病人,教他们如何防护和隔离……,这一刻,我重拾自己当年的梦想,我要尽一个感染科医生的责任,冲在“战疫”的最前线,争取自己的凯旋。这个特殊的春节,注定是难忘的。
梁京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