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了解石宇奇的人都知道,伤后的他一直和时间较劲,因为“等待”这个词对他而言特别“亲切”。等待伤病好转,等待比赛来临,等待历尽千帆后能够沉淀出更加好的自己。
作为国羽男单的准接班人,从亚青赛冠军、青奥会冠军、超级赛冠军、总决赛冠军,再到汤杯冠军、苏迪曼杯冠军的绝对主力,谁也不曾想到过,石宇奇居然会为东京奥运积分排名而头疼。
7月在印尼公开赛上的意外受伤,对正值上升期的石宇奇来说,是晴天霹雳的当头一棒。突如其来的伤病,打乱了他的奥运抢分计划,更无情地将他从高空拽至谷底。在挂起免战牌的105天中,石宇奇错过了8站重要赛事,其中包括积分最多的世锦赛。缺席让他的世界排名从第3降到第7,更关键的是在东京奥运会的积分榜上,他的排名仅在第56位。
面对紧迫的赛程与未知的前路,“小石头”怎能甘心被如此“放倒”。三个月的恢复期,他从轮椅到拄拐,从学走路到踮脚跑步,从定点练技术到打全场……失落过、恼火过、也流过泪。他知道手术可以修复身体上的伤病,但内心的重建需要循序渐进。梦想从来不是三分钟热度一蹴而就,从小时候拿起羽毛球拍,他到底受过多少次伤,流过多少次泪,在赛场上多少次摔倒,又站起来,已经无从统计。想要到达彼岸,想要天堑变通途,他明白唯一的答案就是勇敢地向前走,哪怕逆着光也要驱散黑暗去寻找。
在伤后的第105天,石宇奇由澳门公开赛再度启航。首场复出战开赛前,久疏战阵的他,独自一人在热身馆外的走廊,默默练着步法,调动状态进入角色。终于,他又站上了那片熟悉的绿色战场,与他隔网而立的是替补入赛、世界排名第73位的法国选手卡拉尔伯特。
太久没有比赛的石宇奇,16比21丢掉了第一局。第二局,他依旧打得谨慎,而比分打到15比19时,他感觉局势不大妙,心想再被动下去,对手可就要赢了。那股子心底的不爽,让他连得4分追至19平,而后一路“大心脏”,硬是以26比24扳回了一局。决胜局,放开了的石宇奇自然没给法国人机会。一波出色的攻防他连取11分,看到对手全然没了之前的神采飞扬,他一鼓作气以21比11锁定了胜局。赢下复出首胜,他终于又回归到争抢奥运积分的征程上。
“其实,本来想着第一场打完,结束就结束了。”回想起险些“一轮游”,石宇奇说开局想收着点打,但后来心中冒出了求胜欲,也就顾不了那么多,本能地就放开了。“当时落后就是很不爽,心里就是想赢,结果也就赢了!”
赢下比赛后,卡拉尔伯特向石宇奇“打听”恢复情况,“你现在恢复到几成?”“大约70%吧!”卡拉尔伯特听罢无奈地直摇头说:“和你的七成功力打,我还打得如此不容易!”
首场就是跌宕起伏的3局大战,石宇奇重温了久违的胜利,随即而来的是整个人都累得不行,下场后浑身肌肉就起了反应。为了减轻酸痛状况,他的运动康复师高鑫建议他用冷热水浴来缓解症状。刚好酒店房间内有浴缸,体能师打来冰块,让石宇奇在冰水中泡1 分钟,而后再去冲热水,反复交替。最后,再用筋膜枪给他适度放松。那天是晚场比赛,结束放松治疗时已经是凌晨1点多了。经过一番“急救”,石宇奇第二天上场感觉好了不少。
挥别三个月后的首站公开赛,石宇奇一口气打满五场,不论是过程还是结果,他都没想到。特别是赢下泰国新锐王高伦的那场,他歪头笑着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过关了。”毕竟回忆起6个月前他们在苏迪曼杯时的那场对决,当时打得刀光剑影。石宇奇转念调侃说:“他可能是见到现在的我不太适应,看到我这个伤患,不太忍心下手。”带着澳门公开赛的一枚银牌,石宇奇转场福州公开赛,参加世界羽联今年最后一站750赛。
难忘伤后72小时
如果没有7月18日那次意外受伤的干扰,石宇奇的东京奥运积分赛恐怕此时已经“高枕无忧”。
在印尼公开赛次轮因跨步救球,左脚踩偏扭伤后,他坐在地上等待医生的时候,还没意识到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心想喷点东西就站起来继续打。然而,脱掉鞋子后,他发现左脚踝瞬间肿了起来。“那一刻我就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脸上挂着略显无奈的笑容,他被教练陈郁指导搀着一瘸一拐地走出场地。之后,石宇奇被送往当地大会指定医院,最终被诊断为左脚踝侧副韧带扭伤。
为了确保治疗效果,国家队单打主教练夏煊泽陪着石宇奇从雅加达返回北京。落地时间是20日的凌晨3点,他们回到宿舍吃了点东西,天一亮就从南城赶往北城,到北医三院等待专家会诊。那天恰逢星期六,专家大夫都不在医院,接到消息后都尽快赶来医院会诊。
经过敖英芳教授、郭秦炜主任和杨渝平副主任会诊,石宇奇的伤被确诊为左踝外侧副韧带断裂。当晚7时决定手术,9时石宇奇被推进手术室,北京大学运动医学研究所郭秦炜主任主刀,11时手术顺利完成。从受伤到手术,不到72小时,回忆起当时的某些时刻,石宇奇感觉自己好像是按着快进键进行的。
只不过,对于曾经历过两次手术的石宇奇来说,手术是他不想要的。因为只要动了刀子,之后的恢复情况谁都无法预料。“我第一次做手术是在省队时,当时是右手剥脱性骨软骨炎;第二次是在青奥会后,右脚踝先天性的腓骨长短肌肌腱滑脱。”回忆当初,石宇奇仍心有余悸,“在这两处老伤的恢复过程中,自己吃的苦真的不算少。”
但从医学角度来说,手术治疗和康复治疗恢复的时间相差无几,而且手术后,脚踝功能的恢复会比保守治疗好得多。在和教练、医生及家人的沟通之后,石宇奇下了决心。手术进行时,石宇奇沉沉地睡着了。就在他被推出来的时候,夏煊泽看着疲倦的石宇奇不由说了一句:“我看不得小石头这个样子,你们这几天好好照顾他。”隔天夏导又赶赴下一站公开赛去指挥比赛了。
术后的当晚,麻药劲过后,石宇奇被疼痛反复侵蚀。有过切身体会的江苏队总教练孙俊为了陪石宇奇,整夜未眠,坐在椅子上陪他聊天。“孙导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还在和我不停地聊。实在困得不行了,他就到外面去站一会。”
大概过了两天,伤口的疼痛感慢慢有所减轻。打上石膏后,石宇奇发现腿垂地的时候,血向下涌会冲击得很痛。“不过,只要翘起来就不会疼。”能够找到减少痛感的姿势,石宇奇也是很容易满足的。
北大运医石宇奇医疗+康复团队
右四:敖英芳;右三:郭秦炜
左起:杨洁、苗欣、高鑫
康复室的“高材生”
住院伊始,石宇奇产生过那么一瞬间不切实际的放假幻想,极不喜欢出早操的他盼望着能在医院多睡一会懒觉。但早上一过6点,护士总会敲门喊他起床,并且和蔼可亲地问道:“起来啦,要不要我给你打水洗脸呀?”睡眼惺忪的石宇奇赶忙说:“别别别,让我再睡会。”尽管后来护士为了让他多睡一会,不再去喊他起床,但早就固定模式的“生物钟”,总能精准地唤醒他,“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条荆棘满布的康复之路,石宇奇每一天的训练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北大运医为他配备了最好的医生+运动康复师团队,康复过程中,他们也在不断尝试挑战恢复速度的极限。石宇奇说:“在有保障的前提下,和时间赛跑,能有多快,就有多快。”
说起康复过程中最难的事情,石宇奇说:“没有最难,只有更难!”一句戏言,万种辛苦。了解复健的人都知道,在主动功能训练前,必须先经过“被动活动”这个辅助过程。忍耐疼痛的第一关,是康复师杨洁每天用手法推疤,通过搓和推,让皮下的修复处软化,避免形成硬结。后来,当石宇奇体验了“被动”压脚踝的角度后,他感觉之前的手法推疤根本不算个事。
每次,石宇奇被推到康复门诊那一层,隔着老远就听到里面传出各种“鬼哭狼嚎”的“哀鸣”,所以进门前他总要横下一条心。问他和普通病人相比,是否是只冒冷汗不吭声的坚强榜样?他一脸“吐血”状:“怎么能不出声,我一直压到出院为止,每天都要经历一番痛彻心扉。压完之后,感觉头是真的疼啊!”每天经过“被动活动”,石宇奇总免不了汗湿全身,大量的精力消耗让他总是能躺回床上瞬间入睡。“在医院时,心态很好,每天都有事情做,一直没停过,除了治疗的时候痛苦一点。”
手法康复治疗之外,石宇奇下午跟着运动康复师进行全身的康复训练。羽毛球选手天生的反应以及后天训练有素的运动能力,让他无疑成了康复室内“超级模范生”一般的存在。刚开始脚不能落地时,就先练身体机能,他高标准的完成度,让康复师感慨运动员不同常人的自身控制能力。慢慢地,石宇奇开始从负重练习进步到脱拐学走路,也从手摇车升级到减重跑台。比起同类患者,石宇奇的康复进度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二次创业”太难了
术后七周,石宇奇从医院回到天坛公寓。那时,他有些迷惘。他还记得,第一次回到训练场,一切都那么自然熟悉,只有身体不是自己从前的感觉。站在场上练定点技术,他心里那股子要强劲,没来由就冲上了头顶。“那时候还没法跑起来,只是可以很慢地踮脚,任何专项技术都没法正常练,唯有简单的单脚平衡可以做。”
原本立于金字塔尖上看风景的石宇奇,在伤病没有恢复透的情况下,感受到一落千丈的差距。一时间,挫败感将他击得无处可躲。那个站上球场就自带高光滤镜的天赋男孩,那个努力不辱使命、叱咤风云的骄傲少年,那个不怕摔倒又能迅速爬起的年轻人,当时仿佛被重重锁链困住了翅膀。“只能踮着跑,怎么打得了球?”
然而,嘴巴硬的石宇奇一直在摸索如何成为肩负使命的那个人。这条路没有既定的攻略或教程,更何况在受伤后,未来似乎失去了固定的形状。不甘心的石宇奇选择直面自己的二次创业,他坦言嘴上还是会说太难了,但是已经不会想太多让自己陷进去怪圈。
“联想太多,预期太多,不如把握眼下吧。我一直觉着挺难的,关键是如何调整。”不去预期,不去设防,石宇奇并不想将精力放在对未知的勾画上。在他看来,真正想给你的从来都不会问你要不要,现在的自己只要拼尽全力去努力,去证明梦想是值得的。
作为一路带石宇奇成长的教练,孙俊洞察出弟子心态上的变化。为了陪石宇奇度过低谷,孙俊带着行李“搬”到了北京,偶尔家里有事,他就一早回去南京,恨不得当天往返。为了带石宇奇重新起步,孙俊循循善诱,变着法儿地增加难度,提高他的自信和兴趣。练了一阵子,石宇奇发现好像效果还可以,没有想象中那么不能接受。
除此之外,孙俊还针对“小石头”的心态进行辅导,“别急”是他们近阶段时常聊到的主题。孙俊也曾经在2000年奥运积分赛期间出现类似的伤病,面临过相似的问题,恐怕对弟子的现状,他最有发言权。
当然,回到队中,康复训练还是要照计划进行。为了确保石宇奇的康复进度,北大运医所特派康复师苗欣和高鑫下队服务保障。每天午后都会挤地铁到国家队力量房给石宇奇上课,雷打不动。香港公开赛时,高鑫第一次跟着石宇奇去比赛。因为石宇奇全身酸痛反应比较大,高鑫每次按摩前都先给自己手腕打好固定。现场看过比赛,对于场上时常出现的超越极限的动作,也许是职业的条件反射,高鑫都会不自觉地为选手捏把汗。但随着对这项运动的认知加深,他也会为石宇奇腿部的一些功能练习进行特训。
苗欣指导石宇奇进行动作练习
经过康复练习,石宇奇才明白乌龟垫船脚“硬撑”并不对。小时候,只会肆意挥霍年轻的身体,身心都好似披上了坚硬的盔甲,好像“只要经过严格的训练,就一定能赢得奖牌”。但其实,他并没有真正学会灵活运用身体的能力。现在,他的踝关节活动度还不错,关键着重于它功能上的恢复。”踝关节是隐形的存在,哪怕用不到它,它也在起着支撑作用。“耳濡目染下,石宇奇也成了半个康复专家。
高鑫指导石宇奇进行康复训练
也许世界就是这样,有时看不到黎明的方向,有时受过的伤不一定会有解答,只能在黑暗中变得更坚强。相信时间,相信你不断的努力浇灌着的信念。这其中,没有攻略、教程或捷径。所有失去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总有一天,黑夜过去,你会在曙光中感谢当初的伤疤现在开着花。
本文内容源于
2019年12月刊《羽毛球》杂志